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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令波:当一个设计师决定去做手工
文:旻旻 曾令波图:曾令波 来源:成都大学新闻中心
曾令波 责编

一个设计师的价值是告诉人们世界还可以怎样,一个成大学子用四十年的人生旅程告诉人们——做到行业顶尖!这是独属于曾令波的故事,又不独独是一个人的故事,它更告诉我们不自我设限的人生有着无限可能。

曾令波,设计师、民艺手作者,成都大学1999级设计艺术系学生,“慢物质”品牌创始人,“民艺行走”发起人,成都大学广东校友会副会长。9月6日,他作为校友代表在2021级成都大学新生开学典礼上寄语学弟学妹“珍惜、真实、真情”。

刚毕业时偶然翻开GDC设计奖2003年作品集,他被纯粹的设计震撼,一个新人心怀自我怀疑与理想主义横冲直撞20年后,他成为了中国成立最早、最具影响力的平面设计组织——深圳市平面设计协会的秘书长,被业界誉为“中国平面设计领域先锋人物”“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激活及商业模式创新者”。2019年12月,曾令波被提名“珠海设计奖-大湾区设计力”大湾区产业创新设计领袖奖,榜单上还有雷军、任正非、张小龙……

他一直在思考设计的更多价值:“新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设计?”。工匠的孩子传承了父亲的手艺,从手握画笔鼠标的设计师到与木头机器打交道的“曾师傅”,一腔热血行走奔波于民间,尝试把传统手艺和现代设计对接,用新的品牌建设思路,铸造更有设计价值的民艺文创作品。也是沿着这个思路,“曾师傅”和他的朋友们创办了民艺协同体“慢物质”,致力于中国原生文化的价值保育及可持续发展。

他像一名淘金客,千淘万漉,找到专注的领域,跌跌撞撞,且行且思,成为了行业的标杆,行业的领袖。“我们活在一个漫长的时间轴上,前面有伟大的文明成果,未来则是充满想象的征途!”

专业之外,边界与认知

1999年,曾令波考入成都大学,就读设计艺术系广告装潢专业 。彼时的成大还在荷花池老校区,校园逼仄狭小,身处荷花池市场的包围之下,这群投身艺术设计的人们——无论学生或老师,却都展现了令人惊叹的热情专注,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。用曾令波的话说,“整个群体都像一个在商品经济洪流中,努力保持某种坚守姿态的年轻人。”事实上,成大的设计艺术专业从设立开始便名师辈出,精英校友不断,在当时全川、乃至全行业已经有着不俗的口碑与成绩。

在曾令波的成大经历里,专业学习之外,音乐、文学这两项业余爱好占据了重要位置,甚至深刻影响了此后20年的成长与发展路径。“专业当然是一个学生探知世界的重要入口,但绝非全部,最重要的是,在短暂的大学生涯里,你有机会通过对周遭世界的多样化探索,获得对外部世界的整体认知,并逐步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,以及此生可供折腾的空间与边界。”

进校园的第二学期,曾令波成了成都大学吉他协会会长。一大帮热爱音乐的年轻人有了属于自己的组织,他们迫不及待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——在寝室、夜晚的教室、楼道、操场或出租屋的天台,音乐从未停止,即便他们永远找不到一间稳定的排练室,即便架子鼓、吉他和贝斯都是废旧的二手货。一切寒酸简陋,但每一次吉他协会的活动都人头攒动,充满了掌声、尖叫和某种蓬勃的能量。

与音乐相伴的,当然是文学。20世纪90年代末期到21世纪初,用曾令波的话说是“文学实验的余震时期”。各种文学思潮都在这个时代留下了足够长的回响, “我记得我那个时候还写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文字,也在学校的校刊上发表了很多——它们并不都是明亮灿烂的。”好在成大足够包容,给了另类思想足够的立足空间。 而正是得益于美学、设计、音乐、文学的综合探索,曾令波层层解锁了自己的综合能力,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打开,展现出非凡的魅力与无穷可能性。

转型  起步

2002年从成大毕业后,曾令波开始创业做平面设计,三年后离蓉南下深圳,“那时的设计全靠热情和‘想当然’去打拼。慢慢觉得不应该这样,应该去更大的地方,去更鲜活的设计发生地,就这样来到了深圳。”这个蓬勃生长的城市带给了他强大的冲击:“仿佛能感觉到城市的每一个缝隙都在向外溢出生机。”

2012年,在他从业的第10个年头,彼时设计界的生态正在重建,很多东西正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消失,他感觉曾经夜以继日刻苦掌握的能力正在失去用武之地。“做logo、做VI、做报纸广告、做印刷品,无休止的接单、提案,接单、提案。这些都是很好的、必须去掌握的能力,但这些远远不是设计的全部,甚至只是设计很小的部分。”眼见传统设计服务行业越来越不乐观,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,下定决心“是时候做一些改变了!”

经历十年沉浮,他开始深入思索: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设计?新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设计?除了服务费,设计的价值还可以怎么去实现?他发觉这些问题比一百个优秀的设计作品更重要。

换一个新的领域,自己做产品、按自己的想法来打造品牌,尝试用设计去影响更多的人,这个“诱惑”频频向他招手。当时自媒体已经兴起,品牌推广变得更加便利,加上深圳得天独厚的文创产业生长土壤,曾令波瞅准了这个点。

从平面设计师转型品牌设计师,从做设计到做产品、做生意,面前有着无数的沟和壁,供应链、成本、利润乃至团队、绩效这些都是前行路上的一个个坑,他得一个一个地填平。

一开始,他和朋友们创立了一个礼品公司,不到一年就夭折。后来又创立了茶品牌“山田土”,品牌发展得很不错。但身为设计师,他依然觉得内心最想做的东西还没有真正释放出来,“或者说它所指向另一个更清晰的方向。”

慢物质 锡木作《弥生》

落定民艺  行走访艺

决定转型,他开始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十年或二十年,最想做的到底是什么?他想到了父亲。

曾令波的父亲是一个木匠,在老家享有很高的声誉,四邻都叫他“曾师傅”。80年代后期,手作被现代木工机械系统终结,父亲改行做了铁匠。曾令波的少年时代是在给父亲当铁器加工助手的工作中度过的。小时候的耳濡目染,让他对这个行当有先天的亲近,以至于在他看来后来大学读设计专业、当设计师、转入职业手作,一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

近100年的工业化浪潮,对整个社会秩序的改造来得太快,像父亲这样的民艺人所从事的老行当的演变速度,还保持着几百年来固有的节奏,跟不上外部世界的变化,所以手艺一夜之间就看不到了。“我觉得除了供需错位,缺乏创新力和品牌思维,与时代脱节是重要的原因。刚好我具备一些这样的能力,那么就去尝试把传统手艺和现代设计对接,用新的品牌建设思路,去创造一些不同的东西,至少可以做一些有意思的产品。”他最终落定在了民艺这个领域。

2015年底,他和几位合伙人组建了“慢物质”,专注于研创有温度的民艺产品。他发起“民艺行走”项目——从民间探访调研活动开始。项目是一项以设计带动传统手艺走向未来的计划。

一直以来,民艺复兴都面临着样本保存和商业创新两大难题。“我们想把一些美好的东西翻译成现代语言,保留下去,不仅仅是作为欣赏的、象征性的东西”,就是以这样的标准和依据,他们开发了文房项目独立品牌“笔墨方”。

再过10年、20年,中国还有年轻人会使用毛笔吗?“笔墨方”着眼使用者的几大“痛点”:第一,笔墨纸砚的挑选。为此,他们找来了笔墨纸砚方面的专家,提供一个靠谱的标准;第二,将产品的高频使用场景设定为A3的尺度,这决定了产品整体及每一部件的尺寸关系,在不违背传统使用方法的前提下,尽可能合理重构,以满足现代人的生活状态;最后,把毛笔、墨、纸、砚台,及界尺、裁刀、印泥、印盒相关配件,在传统样式的基础上进行了重新设计,除了每个单品的长相变得更“现代“之外,更让“笔墨方”从整体到局部是一个系统的设计关系。

这个过程中,因为涉及到诸多的知识盲区,他们多次行走考察、反复不断充电学习,仅前期工作就花了整整一年。跨专业的协作、设计上、制作上的难题也都一一克服,市场最终验证了他们的前瞻和努力,“笔墨方”文房套装系列产品,成为奠定慢物质行业地位的经典之作。

而慢物质并未止步于此。“笔墨方”面向的是为数不多的、有专业书写经验的书写者,而在更广阔的市场里,年轻消费者迅速崛起,他们中的大多数仅仅对传统文化“有兴趣”,甚至从未尝试过毛笔书写,那么,过于凸显“专业性”的笔墨方产品,反而成了某种程度的障碍。什么样的产品能激发年轻人尝试毛笔书写?答案其实很简单:更便捷、更现代、更有亲和力。——在传统毛笔中加入自动供墨系统,把经典毛笔改造为更贴合年轻人生活方式的“自来水毛笔”,就此成为新的目标。

经慢物质团队3年1000个日夜的奔忙、思考和研发,这支直径仅8mm的自来水毛笔,“小管”,终于得以“诞生”。上圆下方,纤细而内藏风骨,有着中国式的君子气度。这是首支真正全方位由中国人自己设计打造的自来水毛笔,被行业誉为“中国毛笔2.0时代标志性作品”。

从2016年开始的“民艺行走”计划,直到“小管”诞生,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成果之一。去年8月,“小管”第一次在网络平台众筹,当日众筹金额就突破了20万,一月内众筹额度超过100万元,累计4000人次参与了众筹。

在慢物质的创作体系中,文房项目仅是其中之一,基于独创的“产品合伙人”事业模型,更多创作力量被组织起来,6年以来,包括探索传统木版年画复活的“茶画会”项目、探讨传统制锡工艺当代进化的“锡木作”项目、对中秋文化进行颠覆式美学创新的“月光”系列同步展开,均取得了不凡成绩。

做有温度的手作产品

什么是好作品?“一个好的产品要有克制的审美,还要有周到而深入的使用体验。使用者和器物、设计者和购买者的沟通,应在一个舒服的使用体验过程中深入,产生更细腻的情感连接——从使用中接收到丰富的信息。用户会沉醉于这种器物和心的对话。”

面临商业逻辑与社会责任之间的拉扯,他们理智而清醒。他们曾做出一个作品,取名“弥生”。这件作品来源于他们发现日常生产中会消费掉大量木材,很多还是名贵木材。有一种东非的紫光檀,它因为质地细密坚硬,很受市场欢迎,但它的原木其实长的很扭曲,中心破破烂烂,出材率奇低,即便通过大小借位的方式充分取料,最终每次取料完毕,还是会留下堆积如山的边角废料,被成吨拉走变成燃料。“但它们真的就没有价值了吗?”团队最终花了两年的时间研究出一种新的材料工艺——锡木融合的办法。将废材与锡结合,利用技术,使得诸多“看似无用的废材”得以充实成有实用价值的产品。

“这件作品我取名“弥生”,意即弥补生命的缺憾,也是我们作为生产者,为商业制造及资源消耗行为所做出的某种弥补吧。”

迄今,曾令波已带领团队行走全国二十余个省市,探访近百位民间手工艺人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,进而发起“中国民艺合伙人计划”。依托深圳及珠三角前沿的设计观念、先进而完备的生产供应链,在全国范围内引入文化资源,立足深圳进行活化创作,在深圳这个节奏很快的城市走出了“慢物质”。

“慢物质”是什么?他说“我们将慢物质定义为一个‘民艺协同体’(一个由设计师、艺术家、民艺及农耕作者共同打造的民艺创作实践体),而不是一个公司或简单的品牌,我们希望在一个相同的价值观下,有不同身份的伙伴加入进来,民间匠人、城市手作者、设计师、艺术家、工厂主,甚至媒体、甚至资本一起行动。每一个独立的产品线都单独成立产品品牌,由不同的合伙人共同发起、投资、运营和持有。公司意义上的‘慢物质’则为不同的合伙团队提供运营服务,我们希望这一模式在定型之后,可以实现一定程度的复制,为更多有产品抱负的朋友提供落地机会。”

“你这些颇具情怀的文创行业究竟赚钱了吗?”面对这个“灵魂之问”,他坦然道:“今年是慢物质的第六年,得益于产品本身的诚意和差异化,这些年来慢物质积累了不少忠实粉丝,也不断获得与一条、物道这些优质自媒体及腾讯、万科、华为、方正等知名企业的合作机会,这些定向渠道目前是他们的主要销售来源,赚回来的那部分立即又投入了进去,我们希望这个团队在健康的状态下慢慢成长。当下中国市场依然潜力无限,文化和创意正在成为一种刚需,真正的好内容好产品一定会获得很好的销量——前提是你能利用各种方式把这些内容释放给你的目标人群。”

“我很感激有这么多的伙伴对这一模式及对应的事业给予信任,同时,有越来越多的优秀的人才加入到我们阵营,并成为共同信仰的一部分,每当我想起我他们,就觉得非常幸福,并充满力量。”

从前慢,车马邮件都慢,慢生活成为这个时代的稀缺。什么是慢?曾令波认为:“在宽泛意义上,慢是一种可以完全自定义的、舒服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。对我们来说,更多的是一种对物、对人与物之间,以及对自我本身的另一种审视角度,及研制产品所持的态度。慢也是‘慢工出细活’,是不敷衍不对付不将就的工匠态度,是心思、专注度,以及完美倾向,时间是对信仰的隆重赞美。这是基于自身的输出意愿,而不是基于市场需求。”

时代在发展,各行各业都在不断变化,他以一贯的前瞻和敏锐预测到:未来,有很大一部分手艺会成为被抢救与被珍藏的博物馆样本,新潮流的冲击是必然的;也会有一部分经得起时间淘洗的手艺留下来,成为文化传薪人。留下来的部分则会跟这个时代发生更激烈的互动,不久的将来,我们能看到曾经断代的东西又重新复活——但很可能变了一种面貌。他认为,院校、资本、政府、学术机构也很重要,他们将“入场”,共同促使传统文化、民间手艺以全新的面目生根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。

“我们希望活在一个传承有序的文化秩序之内,但促使这个理想实现的,最重要的是商业力量的注入,商业化才是民艺的根本出路,而不是公益、不是政策输血、不是隔岸观火的点赞。有一天‘文创品’不再会作为一个行业被特别定义,而是消融于生活日常,那一定很值得期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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